不经意之间,我已经是同事眼里的一名“老大夫”了。从年成为医学生,至今已跟医学打交道43年,我越来越觉得这个我们从医之初就在思考的问题,回答起来却是沉甸甸的。
因为,作为医生,在生命面前我们既收获救治成功的无与伦比之喜悦,也时常陷入百般无奈之后的抉择,还需要不断审视现代医学的得与失。
*宇光全国*协委员,医院麻醉科主任
做大夫,要发自内心给患者以同情
我的大学是皖南医学院。当初选择学医,并非因为什么崇高的理想,而是在选择了学医之后,才坚定了治病救人的信念。这份坚定,来自临床经历的点点滴滴,部分与一位年轻患者的救治有关。
那是年的一天,我医院实习轮转。医院医院转诊来的危重患者,她只有二十几岁,因为结扎手术导致了严重的腹腔感染,进而出现重度休克而被转诊。
我被安排为这名患者的管床大夫。注意到患者病情较重,我特地把患者安顿好,开好了医嘱才下班回家。第二天一早,医院,却发现患者的病床已空——人没了。我内心很不是滋味,医院时就已经病情危重,但还能够用言语交流,可就在一夜之间,一位年轻妈妈的生命就这样消逝,太可惜了。
这位患者,让我体会到生命的脆弱和医学的无能为力,以及要成为一名好大夫,首先要学会换位思考,学会体谅患者的处境,并发自内心给患者以同情。
还有一个病例让我至今印象深刻。那是20世纪80年代,还在读研究生的我做麻醉科总值班。其间,病房里收治了一个先天性心脏病计划进行房缺手术的孩子,她十五六岁,正在为考大学作准备。
那是一个医疗物资还比较匮乏的年代,很多医疗耗材都只能反复使用。这个计划接受心脏手术的孩子所要使用的动脉测压管路就属于反复使用的耗材之一。在每一次使用之后,这些耗材管路都会采用酒精消*,再反复使用。
很遗憾,小患者术中监测过程中由于反复消*的耗材老化造成意外,虽经及时发现、紧急抢救,患者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左手的食指和拇指还是被截肢了,给孩子留下了终生遗憾。
直到现在,再经过那孩子曾经住过的病房,或者见到曾经照护过孩子的护士,我都会想到那个孩子和她生命中的遗憾。这位令我痛心的小患者,让我明白了要成为一名好大夫,就要竭尽所能地避免给患者带来任何伤害和遗憾。
苍生大医首先是临床好大夫
罗来葵教授是我的硕士研究生导师。在20世纪50年代初,他开创了椎管内麻醉,一手硬膜外麻醉技术也是炉火纯青。罗老师平时话不多,在指导我学习的过程中也经常给我“泼冷水”。但罗老师是一位“顶级的临床好大夫”,是我心目中名副其实的苍生大医。
“医生以医疗为目的诊治患者,不可避免地会产生一些差错,这些差错可能给病人带来终身的遗憾和痛苦。因此,对待病人要从细节处着手。比如,对于需要打硬膜外麻醉的病人,每一例都要当作这辈子的第一例来打,因为每个病人的生命都同样宝贵,很多的临床问题就出自我们的大意。”这是罗老师时常告诫我的话,他就是这样始终保持着专业敏感性,谨慎地对待每一个病人。所以在我们的医疗团队抢救病人时,不管是面对如何复杂、疑难的专业问题,只要罗老师一出现,大家内心就踏实了许多,他总能处事不惊地把复杂的临床问题解决掉。
罗老师给我的最大印象是淡定。他一辈子没什么豪言壮语,没在学会或学术杂志任职,也没留下什么著作,他就是踏踏实实地待在手术间,兢兢业业地做一名麻醉大夫。他还担任了数十年的中央保健医生,医治了诸多国内外知名人士,但从未在我们这些晚辈面前提起过,一直到后来很多老前辈不经意间讲起罗老师的故事,我们才知道那是他做的。
罗老师的从医生涯好像也没有什么高光时刻,但能成为他的学生,我深感荣幸。他一直在教导我“如何做一名临床好大夫”,教导我做大夫不能浮躁,要低调做人、踏实做事。现在,我体会临床大夫重在“临床”二字,“临床临床”,其表达的意思是我们的工作重点要围绕“病床”来转,因为床上有我们的病人。随着年资的增长,我越发感悟到,临床大夫的“临床”二字其深层次的内涵,就是如何体现“一切以患者为中心”,如何践行“人民至上,生命至上”的理念。
也是罗老师的言传身教,让我真正体悟了张孝骞大夫常常教育后辈的至理名言——“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很多医生对张孝骞的这句名言并不陌生,甚至也有很多人把这句名言当作一句口号。但其实,做医生的时间越久,对医生这个职业的体悟越深,就越能明白这句话的深刻内涵。患者以性命相托,我们以敬畏回报,贵在慎始如终。
好大夫,是一个不断修炼的过程
年开始,我从前任科主任任洪智大夫的手里,接过了医院麻醉科主任的接力棒。
“每个人都把自己当作科室的主任,每个人都把患者的需求当作自己的职责”,是我们麻醉科团队着力打造的科室文化。也因为这种文化的熏陶,我时常自信且欣慰地说,医院的麻醉科手术台上,病人要死没那么容易,他得过我们团队这一关。
记得我们团队曾成功救治了一位大出血的重症患者。这位患者是一名58岁的女性,因下腔静脉平滑肌瘤于全麻下行剖腹探查+下腔静脉肿物切除术。术中,在主刀医生阻断下腔静脉并切开下腔静脉拉出肿物远端的过程中,突发髂静脉破裂致大量出血,患者血压迅速降至41/30,生命即刻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
这时候,麻醉医生立即启动了急救预案,加压补液输血,并泵注大量去甲肾上腺素维持循环……这一抢救过程由团队合作完成。收到手术室的求助之后,我们团队除了原本坚守在手术台上的麻醉医生,另有多名大夫火速跑至现场协助。这样,经过大家的通力合作,患者在术中出血约ml的情况下,历经9小时成功完成了手术。术后,台上的外科医生给我们发来了一段话:“今天最大的感慨就是麻醉科yyds(永远的神),我在台上都绝望了,病人都这样了,你们竟然能迅速调整好,手术才得以继续做下去。”
这次参与救治的所有麻醉大夫,也一如既往地收到了科室成员的集体点赞。而在危急时刻,科室里每一位麻醉医生都能以科主任的责任感奔赴手术室,也已经成为流淌在我们血液里的科室文化,成为我们骨子里的条件反射。这文化就是一种信念,大家都是靠着这种信念,规范自己的行为准则,保持好团队的队形。
参与紧急抢救的过程,也常常让我们收获无与伦比的职业成就感。这份成就感,又继续化为我们努力成为好医生的源泉和动力,大家都为成功救治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感到高兴和自豪。尽管过程很辛苦,但这个行业也让我们荣幸地收获这样的值得和幸福。
所以,到底怎样才能成为一名好大夫,成为苍生大医呢?我想,这是一个逐渐修炼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当患者需要我们,我们要能够发自内心给患者以体谅和同情,能够用专业技能给他们以支撑和呵护,能够让他们转危为安,即便我们不能治好患者的病,也要尽力让患者少一点儿痛苦,多一点儿尊严。
来源:人民*协报健康周刊
文字:口述/*宇光整理/本报记者刘喜梅
实习生/韩毅张帅康